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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干涸的草地

早已干涸的草地(1)
  我不是没有内疚,但爱情让我失去一些应有的理智。我在半夜三点的时候跑到郊外一座废弃的小楼上去抽烟,看烟头从高空坠落,一个微弱的火花,绝望地掉向早已干涸的草地。

  草地下面,是一片黑色的肮脏的泥土。

  我对自己说:吧啦,你不坏,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有一天放学,我从学校里晃出来,忽然看到了许弋。

  他背着个大书包,靠在校园门口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下。他看着我走近,眼神里有些藏也藏不住的忧伤。

  我走过去,捏着嗓子故作轻快地说:“帅哥,干嘛哩?今天居然敢逃课??”

  “我想你了,吧啦。”许弋有些委屈地说,“我居然两天都没有你的消息。”

  我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迅速地捏了一小下:“对不起啊,宝贝,我这两天忙晕过去啦。”

  “你忙什么?”他问。

  “忙什么呢,嗯,让我想想。”我把眼睛抬起来看天,结果我看到了黑人,个子很高的黑人,带着七八个男生,正从学校里面走出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想让许弋快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黑人一伙很快就围了上来,黑人又戴那些让我眼花缭乱的金属饰物了,他不说话的样子有些恐怖,看上去像一条就要吃人的狗。

  我推推许弋说:“你先走。”

  许弋没动。

  黑人粗声粗气地说:“这难道就是你喜欢的小白脸?吧啦,你的品位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啊。”

  “你敢动他,你试试?”我对黑人说,“我会跟你没完。”

  “哈哈哈哈……”黑人仰天大笑,“黎吧啦,我才发现你他妈不是一般地会疼男人!”

  “那是。”我说,“你他妈被我开除了,只有嫉妒的份了,怎么着?”

  “我能怎么着,我不想怎么着,我压根也不会怎么着,我就算要怎么着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要怎么着!”黑人急了,绕口令却说得倍儿溜。

  “滚!”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黑人手下的兄弟一个个愤怒地看着我。

  许弋在我的旁边喘着粗气。

  我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如果真的打起来,我应该是打110还是去搬救兵,还是到学校里去找老师,在我没有想清楚的时候,黑人却打了一个沉闷的响指,用一种败下阵来的语气对大家说:“我们走。”

  说完,他第一个转身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了。

  我一颗悬着的心刚刚放稳,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又发生了,许弋冲了上去,挥起拳头,从后面给了黑人的肩膀重重的一击,嘴里还喊着:“光头,我警告你,你不许欺负吧啦,我绝不允许你欺负她!”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我可怜的没有理智的孩子,他以一抵八,你可以想象得到结局。

  他被打破了头,在医院里躺了整整的一个星期,还被学校处分。

  我的奋不顾身到底换来了张漾的信任。他终于悄悄地摸进了我的家门,朝我竖起大姆指说:“丫头,干得好,我就知道你能行。”

  老太婆又在外面打麻将,按我的经验,她肯定不会回来。

  我说:“小白杨,你要奖励我,我为你堕落。”

  “得了吧,”他说,“你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

  但那真是我的第一次。在我狭小逼仄的房间里。我看到张漾慢慢地走近我,我的宿舍里混杂着许多特殊的气味,女孩子淡淡的经血味,香熏内衣的气味,沐浴乳洗发露、还有各种香水的味道。当然还有张漾的味道,阳台上有一串粉红色的风铃,在下午三点空气里四处游走的暖风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这一切都让我微微发晕。我轻轻推开他,跳下床把门细心地带上,扣好。然后羞涩地坐到自己的床上,对他说:“过来吧。”

  我就这样,为一份突如其来且不能见光的爱情,无私地献出了我自己。

  这个世界欺骗了我,我必须给与还击,我不会放掉任何一丁点儿属于我的幸福,哪怕付龅拇?凼谴哟俗谷氲赜??乙苍谒?幌А?/p>在所不惜。

  我在张漾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哎,我自己,如此美丽。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依然在睡梦中。

  他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扑闪。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男生可以有这么长这么好看的睫毛。我实在忍不住地伸出手,拨弄了它一小下。他并没有醒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声,翻过身继续睡。我从床上爬起来,套上我的睡裙,看到被单上一抹红,长长的灰暗的,像地图上一个突然多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标记,和我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早已干涸的草地(2)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过,会是这么疼的。

  我歪着身子去卫生间清理自己,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略带憔悴却也忍不住兴奋的小脸,我捏捏自己左边的脸说:女生。又捏捏自己右边的脸说:女人。然后我不知羞耻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在镜子里还看到那个倒挂的钟,那是我妈妈从美国寄回来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寄一个钟回来,尽管这个钟非常非常的特别。我记得老太婆收到这个翻越了千山万水的国际邮件时那张气得发紫的脸,她把钟当机立断地扔到了后院,尘土飞扬,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声。半夜的时候我溜出去,悄悄地把它捡了回来,但从此,它只能委委屈屈地呆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这个小小的卫生间里。

  现在,它告诉我,时间是晚上七点整。

  我突然觉得我非常饿,我不知道那个睡着孩子是不是也会饿,但我知道在他醒来之前,我应该想办法去替他弄点吃的。我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来到外面,打开了厨房里的冰箱。冰箱依然可耻地空无一物,它居然也敢叫冰箱,我把冰箱门重重地关上,打开电饭锅,看到有半锅饭。我伸长鼻子闻了闻,香的,可以吃。

  我决定炒一锅蛋炒饭,喂饱我自己,也喂饱我亲爱的。

  当然,还要喂饱我的猫小逗。

  我忽然觉得,我是一个活着的多么负有责任感的可爱的好女人。

  我怀着我满腔的柔情开始炒我的蛋炒饭。上帝知道,这是我的绝活,我游刃有余地进行着这一切,甚至在油烧到锅里的时候抽空到后院去摘了小葱和小青菜。就在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钥匙插到钥匙孔里的声音。

  我的,那个,天呐。
红到刺眼的血,
疼到崩溃的痛,
烙下的印记,
用眼泪冲刷,
撕裂的伤口,
用鲜血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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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地把火扭灭,迅速地回到我的小屋,迅速地反锁上了我的门。

  大约一分钟后,老太婆开始用力地擂我的门:“你关着门干什么,你给我出来,出来,听到没有,开门!”

  张漾被这凶猛的敲门声吓醒了,我捂住他的嘴,无奈地朝他耸耸肩,示意他别出声。

  他有些慌乱地开始套他的衣服和裤子,用更加慌乱的眼神看着被单上那个暧昧的标记。老太婆还在努力地进行着她敲门,哦不,应该是擂门的伟大事业:“黎吧啦,你出来,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朝窗口努努嘴,示意张漾从窗口翻出去。

  张漾心领神会,他捧住我的脸,用力地在我的唇上吮吸了一下,然后,他靠近窗口,轻巧地消失在夜色里。

  我迅速地把窗户关上。回转身抓起一把脏衣服和旧杂志,把床单盖起来,这才过去把门打开,懒懒地问:“你累不累啊,年纪大了,小心身体。”

  老太婆身形灵巧地闪进我的房间,姿势和眼神有点像美国大片里的特工,她目光炯炯地把我的房间扫瞄了一遍,然后问我:“人呢?”

  “什么人?”我说。

  “你刚才跑进房间的时候我看到有人躺在床上。”

  “您老真有趣。”我坐到床上那堆衣服上,随手翻开一本杂志说:“看吧,看完了请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我警告你。”她走近了,手指一直指到我的鼻尖上来,“你要胡作非为可以,但是不可以在这里,不然,你也给我滚!”

  “您想让我滚哪儿去?”我问她,“这房子的产权是我爸的,你别忘了。”

  她气急败坏地转身走开。

  我把我的门关起来,坐在那里清理了一下我思绪,决定先把床单上的问题解决掉。我并没有整个扯掉我的床单,而是到卫生间里打了一盆水,找了一把刷子,拿了一小块香皂,蹲在地板上慢慢地,耐心地刷洗起它来。一边看着那个印记被稀释,融化,一边微笑着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终于达成所愿,把我自己交给了他。

  多么幸福,且回味悠长。

  那天晚上,我哪儿也不想去。我穿着我肮脏的牛仔裤,套着我的粉红色的薄对襟毛衣,独自在小河边散步。我的心情出奇的好,甚至哼起了小曲。我一次一次地回忆着张漾靠近我时的那张脸,还有他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的我自己那张美丽的脸,如循环的夜场电影,在脑海里交错放映,一次一次,不知疲倦。

  等了这么久,我黎吧啦,终于让我爱的人爱上我了。

  我靠在河边的一颗树干上,摸出了我的手机,橙色的屏幕照着修长的手指,我一下一下地按下那个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是一个听上去懒洋洋的男声:“请问谁找张漾?”

  “我。”我点燃一根烟说。

  “他去晚自修了。”

  “噢。”我说。

  他挂了电话,他并没有问我是谁,他压根也不关心。

  我猜那人应该是张漾的父亲,也许是打电话给漾的女生太多了,以致于他的好奇心荡然无存。我还是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于是心情从沸点降到冰点。可能是因为饥饿的原因,香烟的味道在嘴里显得异常的苦,我在树下来回走了两圈,心情开始不可收拾地烦燥起来,我决定先去拉面馆填饱肚子再说。

  夜里九点多的拉面馆冷冷清清,不过老板依然满面笑容地在等待晚自修后人群的到来。在这个相对清闲的时刻,店里的四个小伙计躲在柜台后面玩扑克,比点数大小,输了五块钱的那个小新疆面红耳赤,脸上带着倾家荡产的绝望。

  我把五块钱拍到柜台上说:“多加点牛肉!面要大碗的!”

  然后我找了个看着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抽我的香烟。555的,我抽不惯,但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只抽555.然后我就看到了她,她背着一个可爱的书包,穿黑色T恤长着一张红扑扑圆脸,推开门走了进来。这个女生是天中的,我其实肯定是见过她,只是从来都没有说过话。说实话,她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可爱,以至于我心里忽然升腾出一种想要捉弄她的心态来。我把烟叼得高高的,眼睛瞟着电视,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原以为她一定会害怕,皱皱眉,躲我远远的,那么我就可以哈哈大笑笑得她不知所措。

  早已干涸的草地(3)

  谁知道她竟然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让我吃了一大惊,我瞟了她一眼。她看着我,一双大眼睛,眼光澄澈,让我心生嫉妒。我决定继续捉弄她,我伸长手,在她的碗里抓了一大把的香菜放到我自己的碗里,我以为这下她一定会站起身来愤然地走开,谁知道我又错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埋头一声不吭地吃着她的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心里对她的兴趣一点一点地滋生出来,这孩子真乖巧,可爱得让人心疼,我注意到她的耳朵,透明的,可爱的,粉嘟嘟的红。我总是喜欢在心里悄悄地替别人起一个外号,于是我叫她小耳朵。

  她像我的小白杨一样的干净,纯粹。

  不久以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珥。小资的时候,叫自己木子耳。这跟我给她起的外号有些惊人的巧合。

  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的巧合构成的,小耳朵跟我简直就不是一路的女生,但是,我们却成为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向天发誓,当我们一起走出拉面馆,当她从书包里把雨伞拿出来递给我的那一瞬间,我就在心里这么想了。

  “淋了雨会感冒的。”她对我说。我把伞接过来,伞把那儿还带着她掌心的柔软的温度,没有人这样对我好过,更何况我们只是陌生人。我的心像棉花被重拳击了一下,软下去,一个深深的窝,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我拿着伞一路小跑到天中的门口,到达了才发现根本就忘记了撑开它,我的裤腿上溅了很多的泥,这样我看上去更加的脏兮兮,我躲在一个角落,希望可以看到亲爱的他从里面出来,我被我心中千回百转的柔情缠住,不得逃脱。忽然,有人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吓了我好大的一跳。

  “嗨。”他说,“我猜你在,你果然在。”

  是许弋。

  噢,奇了个怪了,我的睛睛一直盯着校门口,竟然没看到他走出来。

  我有些僵硬地对着他笑了笑。

  “你怎么了,吧啦?”他把手里的伞移到我的头顶上,关切地看着我说,“你嘴唇发紫,是不是有点冷?”

  “噢,是有点。”我说。

  “你等我很久了吧。”许弋说,“高三就是这样,自习完了班主任还喋喋不休。不过明天可以放月假,我想我可以溜出去和你一起玩。”

  我抱着我的肩膀听他说话,心不在焉地应着:“是吗?你不怕你妈妈吗?”眼角的余光依然挂着校门口。就在这时候我就看见了他,他和一个女孩子肩并肩地从校园里走了出来,他打着一把伞,但伞一直很照顾地朝着女生那边倾斜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女生我在拉面馆里见过。

  张漾也应该是看到了我,但他并没有理我,只是好像微微地点了点头,就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

  夜晚,微雨。丁香花的气息犹存。我站在许弋的伞下,看张漾替别的女生撑着伞走过我的身旁。那个女孩脸上洋溢着趾高气扬的骄傲和幸福。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一败涂地什么叫做撕心裂肺。无论我怎么样费劲,我的眼光也无法从那两个背影上抽离。我很想冲上去,把那把伞夺过来,对着那两个人一阵乱抽,但是我也做不到,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真的这么做,那么张漾就永远不会再属于我了。

  我吞了吞口水,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在看什么?”许弋问我,“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说,“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帅。”

  许弋努力地笑笑说:“是他帅,还是我更帅?”

  “当然是我男朋友更帅喽。”我挽住许弋的手臂说,“你看他们那样,我们超过去,跟他们比一比,看哪对金童玉女排第一!”

  伸出他的手拉住我往前走,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潮湿而小心地握着我在微雨的夜里疾步而行,我们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再拐了一个弯,终于到了一个他认为是安全的地方,一栋大楼的下面。

  那是一栋办公大楼,夜里空无一人,一片漆黑。

  我靠在墙上,许弋的手臂伸长了,放在我的头顶上方。我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年轻的,跃跃欲试的,和张漾完全不同的。这个被我带坏的孩子,此时此刻,我很怕他吻我,于是我把脸轻轻地扭了过去,下巴抵着我自己的肩,有一点让我自己恶心的假纯情。

  许弋哑着嗓子说:“吧啦,我越看你越美丽,真的。”

  “你明天去球场打球吗?”我顾左右而言他。

  “我明天不是说好陪你一天的吗?”他说,“你好好想想,我们去哪里玩?”

  “我今晚没地方去。”我说。

  “怎么了?”

  “我跟我家老太婆吵架了,我离家出走了。”我说。

  “啊?那怎么办?”他有些慌乱。

  我不讲道理地说:“我要你陪我。今晚,一整晚。”

  “可是,吧啦……”他抱住我说,“可是我妈妈……”

  “算了。”我轻轻地推开他往前走去,故作轻松地说:“算了,我去酒吧过一夜吧,反正天很快就亮了,你快回家吧,拜拜哦拜拜!”

  “吧啦!”他冲上来抓住我,“你别生气,我想办法还不行吗?”

  “你想什么办法?”我说。

  他出语惊人:“要不你去我家!”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红到刺眼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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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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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刀直入地问

单刀直入地问(1)
  “我家大,我爸妈晚上都呆他们自己房间不会出来。你先在我家楼道等着,等我先回家,安全的时候我发短信给你,开门让你溜进来。然后明天一早,你早点走,他们保管不会知道的。”

  “那我睡哪里?”我单刀直入地问。

  “睡……”他想了一下后说,“你想睡哪里睡哪里。”

  “成。”我说。

  我那天脑子八成是坏了,我就是有一种要做坏事的冲动,我压根就管不住自己,我想起许弋那个风情万种的母亲,在心里豪情万丈地对自己说,黎吧啦,你可真有种,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许弋带着我回家,快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他回身跟我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上楼了。

  他家在四楼,我坐在三楼和四楼和楼道间,把一条腿高高地支在楼道的栏杆上,又开始抽我的555.烟只剩下最后的一根了,我把烟盒捏碎了扔到楼梯下面,忽然想起不知道许弋这个乖孩子会不会有香烟,如果没有,我该如果度过在他家的漫漫长夜呢。

  正想着,手机响了。我把手机开到了静音上面,所以没有声音,只有屏幕上“张漾”两个字在不断地闪烁。

  我有些慌不迭地接了电话。

  “你在哪里?”他问我。

  我咬着烟口齿不清地说:“我在许弋楼下,等他爸妈睡着了,再溜进他家门跟他共度良宵。”

  “你敢!”张漾说。

  “也许吧。”我说。

  “来老地方,我在那里等你。”张漾说完,把电话挂了。

  我很庆幸,我那天没有穿我的尖头皮鞋。我把电话收起,从许弋家楼上跑下来,差不多是以百米冲剌的速度到达了那条小路。那条我熟悉的亲爱的泥泞的小路,想到有我亲爱的正在那里等着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轻盈的鸽,耳边呼呼的风是我无端生出的翅膀。

  他真的在那里。

  我停下我的脚步,平息我急促的呼吸,慢慢地走近他。

  我没出息地害怕,怕是一场梦。

  “嗨。”他又戴了他的鸭舌帽,靠在墙边,跟我打招呼。

  “嗨。”我伸出我的手掌在空气中击了一下,样子傻得要命。

  他朝我勾了勾手指,我像孩子手中弹出的玻璃球于瞬间冲入他的怀里,抱住他我就再也不愿意放手,管他天崩,管他地裂,管他天崩地裂。

  “吧啦。”张漾在我耳边说,“我发现,我真的有些爱上你了。”

  我闭上眼睛,不答他。

  我在心里骄傲地想:当然,当然。

  “我想跟你好好聊聊。”张漾说,“我只是苦于没有地方。”

  “你跟我来!”我从他怀里挣脱,拉着他的手一路往前小跑,跑了一小会儿后他停下来问我说:“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嘘!”我回身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向他做噤声的手势。他揽过我的腰,开始用力地吻我。

  “吧啦,吧啦。”他说,“我爱上你,我现在不能允许你和别人在一起,绝不允许!”

  “好的好的。”我像哄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我再也不跟别人在一起,我保证。”

  “好。”他点着头问我,“你想去哪里?”

  “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牵住他的手一路往前跑,跑到一半的时候,他放开,反过来握住我的,调皮地笑着说:“这样我习惯些。”

  “都是你主动牵女孩的手吗?”

  “不,我从不主动。”他酷酷地答。

  冬天的月光下,他的表情让我放不下,内心温温热热地起伏不定。我们就这样牵着手,来到了我经常去的郊外的那幢废弃的无人居住的房子。

  我先熟门熟路地爬上了房顶,张漾紧跟着我上来。他有些奇怪地问我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以前是个手工作坊,后来不做了,房子就空在这里,里面啥也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喜欢跑这里来,一个人在房顶坐着。”

  “那你现在呢,心情好不好?”张漾问我,一面问一面伸出手来拨弄了一下我挡住眼睛的长发。

  我当着他的面把凌乱的头发散开来,用手重新整理了一下,再扎起来。

  他两眼发直地看着我咬着橡皮筋扎头发的样子,我腾出手来打他一下说:“看什么看!”

  他歪嘴笑一下,在房顶上坐下来,看远方的天。

  我把手机拿出来看,关到静音的手机有十个未接电话,都是许弋的,还有一个短信:“你去哪里了,我想马上见到你,你快来,好不好?”

  单刀直入地问(2)

  我没理,索性关了机,在张漾的身边坐下:“说吧,想跟我聊一些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坏的?”他开门见山。

  “有点。”我说,“就快赶上我了。”

  “我不觉得你坏。”他说,“我真的没想到,你今天会是第一次。”

  “哎,”我说,“这种事还是不要提的好,别扭。”

  “你后悔吗?”他问我。

  “当然不。”我笑着说。

  “为什么?”他转过头看我,目光如炬。

  我乖乖地答:“我爱你,张漾,你对我充满诱惑,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爱上你了。”

  “你与众不同。”张漾说,“要知道,我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你。”

  “我愿意被你利用。”

  “也许这事会害了你。”

  “被你害,就算是害死,我也是含笑九泉。”

  “吧啦,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倾诉欲望的女生。”

  “那就说吧。”我靠近他,感觉到他的体温,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脸上来回地游动,他把我的手拿下来,放在他的胸口,我仿佛触摸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不停止地,在为我而跳动,我幸福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听到张漾对我说:“其实,我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不幸福的孩子。”

  “为什么呢?”我轻声问。

  “二岁的时候,我妈妈抛弃了我,还有我爸爸,跟别的男人结婚了。”

  “那有什么呢?”我劝他,“我爸妈一起抛弃了我,去了国外。”

  “我宁愿她去国外,在我看不到感觉不到的地方,可是你知道吗,她就呆在这里,却把爱给了别的人。她可以恨我的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她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她也会恨,你说,天下有这样的母亲吗?”

  我忽然想起来:“对了,我今晚打电话给你,是你爸爸接的。”

  张漾说,“应该是吧,他不管我的事的。”

  “你妈妈,她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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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到崩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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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漾坐下一点点,把我搂紧一些些,对我说:“你听好了,我的母亲,现在就是许弋的母亲,许弋和我一样大的时候,我妈妈嫌我爸爸穷,爱上了许弋的爸爸,就离开我和我们嫁给了他。”

  怪不得!

  我问:“那许弋的妈妈呢?”

  张漾冷笑着说:“许弋的父亲是个痞子,那个可怜的女人,听说拿了一笔钱,就回农村去了。”

  “所以……”我颤声说,“你的妈妈就成了许弋的妈妈?”

  “不可思议是吧?”张漾说,“我从没想过,天下会有这样子的母亲,我从小学的时候就和许弋是同学,她来参加许弋的家长会,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不抬一下。许弋也总是那么假假的乖巧,什么都争当第一,我实在忍无可忍,我每一天都在想,如何可以让他再也翻不了身,我承认我自己很卑鄙……”

  我感觉到张漾的泪水,在冰冷的冬夜,热热地流到我的手背上。

  “不要再说了。”我奋力地扬起我的脸,努力地贴近他的。他紧紧地抱住我,头抵到我的胸前,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我的心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这个孤单的孩子,我发誓永远都不要让他再掉一滴眼泪。

  永远都不要。

  永远不要。

  我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回到了家里。

  我以为我和老太婆会有场恶战,比如她把门反锁了,比如我怎么敲也敲不开,比如她把我房间的窗户也关上了,我没办法从窗口跳进去。那么我就可以扯开嗓门大喊大叫或是用门边的垃圾桶来擂门。因为我的精神实在是太好了,我毫无困意,就想闹腾点事情出来。

  可惜事实却不是这样,我用钥匙很轻易地打开了门。

  我溜进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我没有去洗澡,我舍不得洗,我愿意我的身上,留着我爱的人的味道,郊外夜晚的味道,我们一起抽过的红双喜的味道以及……爱情的味道。

  我睡了半天都没有睡着,于是我坐起身来,用圆珠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一定要让他幸福。

  我把圆珠笔含在嘴里,像含香烟一样,满意地看着我并不漂亮的字。

  这是我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我将为此奋不顾身。于是我在半夜三点的时候给许弋发了一条三个字的短消息:忘记我。

  发完后,我把手机扔到一旁,倒头睡着了。

  单刀直入地问(3)

  清晨六点的时候我奇怪地醒来,习惯性地看手机,上面有许弋的回言,他说:我爱你一生,吧啦。

  一生?

  那就让他当我死了吧。

  我和许弋分手的事很快就闹得全城皆知。

  有一天,许弋来到“算了”酒吧,一个人要了十瓶啤酒,坐在那里慢慢地喝。他并没有说要找我,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出现。

  因为好多天了,发完那条短消息后,我一直没有理他。我愿意他早些明白,这只是一个阴谋,他早日脱离苦海,我心中的罪恶感会少一些。

  我其实一直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但他并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那晚,据说他喝得烂醉如泥,他的妈妈和他的爸爸一起来酒吧拖走了他。他不肯,摔坏了所有的啤酒瓶,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手抓着酒吧的门久久不愿意松开。

  而那晚,我整晚都和张漾在一起,我对酒吧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我把手机关了,门反锁了,灯熄了,黑暗中我们彼此的探索让我像火山一样地爆发,又熄灭,从希望到绝望,从绝望到重生,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他走了后,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月光冷冷地照着我暗红色花纹的睡裙,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决定要为张漾生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开始从我心里冒出来后我就再也无法将它按捺下去。我用了很多的时间来考虑我将为此付出的代价,比如退学,比如被万众唾弃,比如成为某小报或电视台的反面女主角……但其实这些考虑都是白费心机,因为我心里清楚,我是一个疯狂且执着的人,为了这个念头,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不顾一切。

  妈妈就在这时候打来电话,她说她已经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会接我出去。

  我拿着电话愣了很久,这是我曾经非常盼望的事情,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时候,我在夜里抱着枕头哭,那时候的我脆弱敏感,对一切的东西充满依赖。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吧啦了。

  我是我自己,谁也没法改变我。

  “不去。”我说。

  她在那边叹息:“爸爸妈妈会尽力补偿这些年欠你的。”

  “你们死了这条心,永无可能。”

  很快,我开始发现了我自己的不对劲。

  我去药店买了一张蓝色的纸片,据说可以测试结果。我躲在卫生间里,看着那一片蓝色中的红色标记慢慢凸现,微笑。

  用手机给张漾发了一个短消息,告诉他我想他想到心都疼了。原谅我用这么文绉绉的语言,因为我这的的确确是有感而发。发完这个短消息后,我回到了家里,老太婆又纠集了一大帮人在我家打麻将,我从客厅里绕回我的房间,没有人一个注意到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把自己放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把眼睛睁开后,我看到了他,他还是戴着那顶帅气的鸭舌帽,不过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敲我的窗户。

  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把窗户打开,放他进来。

  他哈了哈气:“真冷,我站半天了,才把你敲醒。”

  “对不起。”我说,“我睡着了。”

  “大白天地睡觉,我真服了你。”他说。

  “我当然要睡。”我拍拍肚子说,“我现在要好好保养。”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

  我坐到床上,拍拍身边的床单说:“来,坐下。”

  张漾指指外面。

  我说:“放心吧,现在只要是天不塌下来,外面的人都不会理的。”

  张漾坐到我身边,搂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一接到你短消息我就跟老师撒了个谎请假出来了,我可不能让你心疼,你说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就疼了,是幸福的那种疼。比真疼还让人架不住。

  “等你高考完,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说。

  他想了一下:“我一定要考上清华,吧啦,你陪我去北京吗?我喜欢北京。”

  “好的。”我说,“我陪你去,你读书,我跟儿子等你放学。”

  他说:“别胡说八道。”

  我拍拍肚子说:“我想生下他来。”

  他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没事的。”我说,“我一定会养活他,让他过好日子。”

  他把我的脸扳过去,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这个喜欢撒谎的坏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上来挠我的痒痒,我嘻嘻哈哈地躲,怕外屋的人听见,不敢出太大的声音。张漾把嘴咧着,一副阴谋得逞的得意样儿。就在这时,我的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我用力地推开他,疾步跑到卫生间,吐了。

  等我吐完,回过头,我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张漾。

  他又把他的帽子戴起来了,用一种让我害怕的语气问我:“是不是真的?”

  我用玻璃杯装了一大杯水漱口。

  他说:“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的?”

  我把嘴里的水吐掉,清晰地答:“是。”

  他走过来,捏着我的下巴说:“你去给我弄掉他。”

  “亲爱的,”我抱住他说,“让我替你生个孩子,你放心,我有本事养活他。”

  他推开我,用一根手指指着我说:“我只跟你说一次,弄掉他,记住,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好。”我低下头说。

  “乖。”他伸出手,快速地抚摸了一下我的长发,短促地说:“我要回学校上课去了,咱们随时短信联系。”

  “张漾!”我伸出手拉住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能见的时候自然会见。这些钱你拿着,我就这么多,不够你自己想办法,要是借的话我下个月拿了零花钱替你还。”他说完这话,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到床单上。酷酷地转身,熟门熟路地翻出窗户,不见了。

  我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坐下。

  那些钱,一共是三百零三十三块。

  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
红到刺眼的血,
疼到崩溃的痛,
烙下的印记,
用眼泪冲刷,
撕裂的伤口,
用鲜血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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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永远抹不掉的记忆(1)
  我看到床单上那个淡淡的痕迹还在,那是一个永远都抹不掉的记忆,我不后悔,无论如何疯狂,我都不会后悔。

  我在心里说:张漾,亲爱的,对不起,吧啦这一次不会听你的。

  许弋再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大街上吃一支冰淇淋。

  最近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吃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碗豆浆,有时候是一个蛋糕,有时候忽然想嗑瓜子,这一天,我想吃冰淇淋。

  我拿着那根五色的冰淇淋站在冬天的街头,吃得有滋有味。

  许弋走到我的身后说:“这么冷的天,你应该注意身体。”

  我吓了好大的一跳,转身看到他,他穿了一件有些夸张的棉衣,牛仔裤,没有背书包。眼睛里有很多的血丝,瘦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孩子,要期末考了,你不能逃课。”

  “有什么区别呢。”许弋说,“逃不逃都是一样。”

  我把冰淇淋倒过来:“你别自暴自弃,忘掉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冰淇淋的汁,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像粘稠的眼泪。

  “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固执地说,“爱一个人,怎么可以说忘就忘,你当初的那些疯狂呢,去哪里了?”

  “我是没心的。”

  “胡说!”他血红着眼睛呵斥我。

  我笑笑,抬起头,把剩下的冰淇淋一口含进嘴里,冲他做一个BYEBYE的手势,大步向前走去。

  他垂头丧气:“忘记你我做不到!”

  我狠下心,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再跟上来。走过街角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孤零零地站在冬日的街头,显得沉重,落寞,有种大气不敢出的绝望。宽大的棉衣垮下来,是他飞不起来的翅膀。

  就在这时候,我收到了张漾的短消息。

  他说: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看了一下手表,接近晚上六点,黄昏已经来了,冬天的天黑得飞快,我到达“老地方”的时候,幕色已经完全地降临。我看到他靠在那里,他没有抽烟,而是玩他的手机。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跟我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

  “跟哪个妹妹发短信呢?”我靠近他,试图去看他的手机。

  他并没有把手机拿开,我发现那是一台新的手机,三星的,新款,很气派。

  我把风衣拉起来,背靠着他,低声说:“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吧,亲爱的,你有空怎么不去我家哩?”

  “今晚夜自修要考物理,我只有十五分钟。”他用一只手把我的身子扳过去,开始吻我。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拍下我们亲吻的画面。我的眼睛瞟到他的所作所为,嘻嘻笑起来,他放开我一些些,低声命令:“专心点!”

  可是我没法专心,我又开始感觉到不能控制的恶心。我推开他,蹲在路边,努力让自己不要吐出来。他也迅速蹲下,问我:“你怎么搞的?难道还没有去做掉?”

  上帝保佑,我感觉好受多了。

  我站起身来,故做轻松地说:“没事,我只是有点感冒而已。”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

  我大声喊:“我都说没事啦。”

  “黎吧啦。”他用手机指着我,“你要敢骗我,你知道后果吗?”

  我软软地靠在墙上,微笑着说:“你是要杀了我吗?我倒真希望你杀了我。”

  “你别骗我,我现在不相信你。”他开始变得激动,“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如果激怒了会怎么样呢?”我也开始为他的不信任变得愤怒起来,冷笑着说:“我倒真是想试试看呢,是骂呢,还是打呢?还是跟我说分手呢?”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走近我,捏着我的下巴:“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我?”

  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怕人,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识相地没有吱声。

  我在等他冷静下去。

  “你回答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做掉?不许撒谎!”

  “没有。”我说。

  “再说一次,说大声一点,我没有听见。”

  “没有!”我大声地说。

  “你这个疯狂的女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把我按到墙边,开始用膝盖来撞击我的身子,一下,两下,三下……他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我疼得不能呼吸,忘记了尖叫,只能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他的胳膊。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用力推开了张漾。

  我定神一看,是小耳朵!

  她推开张漾后,伸开双臂站到我面前,护住我。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害怕,她在发抖,但是她勇敢地站在我面前,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坚决地,不离开。

  “滚开!”我朝着张漾大喊,我真怕他会伤害小耳朵。

  见到有陌生人出现,张漾开始感到害怕,他后退,一边后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压低了声音说:“你试试,不把它弄掉我不会放过你!”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颓唐地从墙上滑下,捂着腹部跪到地上。

  我的小耳朵,噢,谢谢你。

  那晚,是这个应该还算是陌生的叫做小耳朵的女生把我送回了家。她温暖的小手牵着我,带我走过这个让我伤心伤肝的小城,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定。

  疼痛,也奇怪地被她手心中传来的温暖所稀释。

  那晚,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珥。

  耳朵的耳加个王字旁。

  在她替我擦药的时候,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她,我实在控制不住地想找一个人说说话。在我的心里,她已经成为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永远抹不掉的记忆(2)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我相信,她不会背叛我。而且,就算是她背叛我,我也愿意不去怪罪她。我生性里所有善良的东西都被这个叫做小耳朵的小姑娘无限地激活,让我变得比在爱情里还要柔情似水,我没法形容这种感觉,但它让我感到幸福,所以我愿意先享受了再说。

  上帝做证,我,多么,寂寞。

  那夜,我目送她离开,那么弱小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我担心她会害怕。但我实在没力气再去送她,她回头朝我微笑了一下,那微笑像星光一样的亮堂。我靠在门上,朝着她做一个飞吻,她的脸红了,把两只手合起来,放在太阳穴边,做一个睡觉的手势示意我早点休息,就转身走掉了。我有些发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远方。

  老太婆今天的牌局结束得早得离奇,她端了一杯茶,也在探头探脑地往外望,好奇地问我:“她是天中的?”

  我没理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没有想到那晚张漾会来。

  那是十二点。我没有睡着,窗户那里有动静。我跳起来,打开窗,看到他。

  我们隔着一扇窗站着,冬天的风刺骨地穿进来。我看着他,没有让他进来,他也不动。终于,我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对不起。”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地低头认错。

  对象觉到他的颤抖,还有他内心的恐惧,“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吧啦,你要记住,我是真的爱你的,我是最爱你的,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有感觉的女生。”

  “那么,好吧。”我败下阵来,“我明天就去县里的医院,解决。”

  “我也不想的。”张漾说,“但我们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我会和你牵着他们的手在巴黎的街头散步,给我时间,我会给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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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久?”我问他。

  “你愿意等我多久?”他狡猾地反问我。

  “一辈子。”我毫不犹豫地说。说完后,我被自己的豪言壮语逗得咯咯笑起来。他有些紧张地问我:“你笑什么?”

  我实话实说:“我笑自己变成了以前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没骨气的女人呀!”

  他搂紧了我。冰冷的双足贴着我的。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好像睡着了,甚至有了轻轻的鼾声,我没有喊醒他让他离开,而是把手机的闹钟调到了清晨六点。我要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枕边最爱的人。

  我要是他最爱的人。

  一辈子最爱的人。

  这是必须。

  102路公交车,终点站一直通到县城里的医院。

  这里离市里大约有一小时的车程,两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那一次是陪我表哥的一个女朋友来这里做人流。表哥给了我两千块钱,把一个叽叽喳喳的倒霉女孩塞到我手里。那个女孩比我还要小一岁,她一路上都满不在乎地嚼着口香糖,跟我说她和表哥之间很多无聊的细节。包括我表哥如何跟她调情,以及她在露台上替我表哥洗衣服刷拖鞋差点掉下去之类的童话故事,她的手指甲尖尖的,一看就不是那种做事的人。而且我也知道我表哥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他看中的,也许只是她的年轻和不懂事而已。

  县医院肮脏极了,护士的脸呆板极了。我记得她满不在乎在嚼着口香糖进了手术室,好像还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可是等她出来的时候,她完全换了一个人,脸色苍白,站都站不住,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是如何紧紧地揪住我的衣服领子,气若游丝地对我说:“我想杀了你表哥。”

  如今,旧地重游。

  我独自而来,我没有人的衣服领子可以揪,我只有我自己。

  我也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朝着医院里面走去。

  我清楚地记得妇产科是在三楼,我挂完号走到二楼的时候,短消息响了,竟然是小耳朵在问候我,被人惦记是幸福的,我很高兴地跟她回了电话,她说话还是那样细声细气的,怯得让人忍不住想冲到电话那头去抱抱她。跟小耳朵刚说完电话手机就又响了,这回是张漾。他肯定是在学校的大操场上跟我打电话,我还可以听到风吹过他耳边的呼啸的声音。

  “我们在上体育课,”他说,“我惦记你,所以跑到一边儿来给你打个电话,今天真冷啊,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说。

  “事情办完了吗?”

  “正在办。”

  “你一个人?”

  “是的。”

  那边迟疑了一下说:“那不行,吧啦,要不等两天吧,等我放了假,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没关系啦。”

  永远抹不掉的记忆(3)

  “我说不行就不行!”张漾说,“说实话,我今天心里很慌,我老担心会出什么事,你快点坐车回来,我最多还有一周就放假了,可以放好几天假呢,让我陪你去。”

  “没关系的啦。”我说,“来都来了,解决掉,省得你老挂心。”

  “可是你要是出什么事,我岂不是更挂心?”张漾说,“听话,回来。”

  “好。”我说。

  “我爱你。”他在电话那头吐出三个字。然后,他挂了电话。

  我有些发呆。把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我站在楼梯上,不知道该往上还是往下。有两个护士经过我的身边,她们看了我一眼,盯着我漂亮的尖头高跟鞋看了好几眼,又盯着我奇怪的卷发看了好几眼,终于走过去了。

  我终于转身下了楼。

  那一刻我明白,其实就算是张漾的电话不来,我也无法真正下这个决心,我肚子里的,是我自己的宝贝,是我和和心爱的人共同的宝贝,他有权来到这个世界,谁也无法谋杀它,我自己也不可能。

  只是爱情让我一时心软而已。

  我坐着102路原路返回。经过天中那一站的时候,我忍不住跳下了车。我躲在离校园不远的一个角落里观望,我本来想看到张漾,走上前去给他一个惊喜,哪怕不打招呼也是好的。可是我一直没等到他,不过我忽然看到了小耳朵,她又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小棉袄,脸还是那样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孤独。

  我知道她是把我当好朋友的,可是在天中的门口,我没有勇气叫住她,我是一个浑身都是麻烦的人,我挛一岣???绰榉场?/p>于是我靠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走远。

  再见到小耳朵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三,张漾去了上海他奶奶家,让我等他回来,再陪我去医院。我的精神好了一些,不再成天想睡觉,也有了心情讲笑话,我在“算了”跟一个小弟弟讲笑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小耳朵,这让我有一些吃惊,我不太喜欢她来这样的地方,于是我一把把她从里面拖了出去。

  可是她跟我提起……许弋。

  这应该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拉面馆里,我的心里忽然有些豁然开朗。看来我的小耳朵,是一个在暗恋中挣扎的孩子,在天中,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不敢爱不敢恨,甚至不敢大声说话。那些人都与我无关,可是小耳朵的事我却不能不管。

  她告诉我许弋期末考没考好,希望我可以帮帮许弋。我微笑着看着她,我想我笑容里的味道一定会让她感觉到不安,但她没有,她轻声地求我。

  我真受不了她求我,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见许弋,但我要求她去把许弋找来。她转身就去找去了。说实在的,我根本没想到她会有本事真的把许弋给叫来,当我在台上唱着那首我熟悉的忧伤的歌的时候,我看到了许弋,他是跑着进来的,他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小耳朵,他径直冲上来问我:“你和张漾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终于东窗事发了。

  我没有抵赖,简单地说:“是。”

  许弋像个疯子一样地抓着我不放,一副要了我的命的样子,我看到柜台里的表哥打了一个响指,好几个人围了上来,迅速拉开他,对着他就开始拳打脚踢。我想阻止,有两个人拉住了我,把我一直往柜台那边拉。我对着表哥喊:“不要打,让他滚就行啦!”

  表哥划着一根火柴慢悠悠地说:“这小子成天找抽,不打不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小耳朵,我勇敢的小耳朵,她疯狂地扑入了那群人中间,想用她单薄的身体护住许弋,我冲过去想拉住她,但我没有拉住,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啤酒瓶准确无误地打到了她的头上。

  血顺着她的脸沿下来,她也许是疼,也许是吓,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我冲上前,对着那个捏着破啤酒瓶的臭小子甩出了一记清脆的耳光。我觉得不够,反手又甩了一个!

  酒吧终于安静下来。

  我俯下身抱起小耳朵,她好像完全没有了知觉。我拼命地摇她,她睁了睁眼睛,又闭上了。

  有人在我身边说:“吧啦姐,别摇她。看样子没事的。我去找个医生来。”

  “不用了。”我冷冷地说,“把她送到我家里去!”

  许弋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躺在我怀里的女孩,他好像并不认得她,也不太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为了他奋不顾身。我对许弋说:“你快走吧,你记住,她叫李珥,她喜欢你,你以后永远都不许欺负她,听到没有?”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招?”他哑着嗓子问我。

  这头不可理喻的笨猪!我不再想理他。

  我招呼两个男孩把小耳朵从地上扶起来,离开了“算了”。

  小耳朵,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在车上,我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得不可开交,我更宁愿受伤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上帝作证,我说的真的真的是真的。

  后来,我在小耳朵的博客上看到她写的一段话,她说她想变成一个坏女生,这话让我乐不可支,她不知道,坏不是变的,是与生俱来的。

  我早说过了,我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坏女生。

  哦,不,坏女人。

  寒假里,我生了一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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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的电话

表哥的电话(1)
  这病生得挺重,又是发烧,又是呕吐,全身上下没有丁点儿力气,这让我去医院做手术的事一拖再拖。

  张漾从上海回来后没两天就又回到学校上课去了,高三紧张的学业让他无暇顾及到我,有一天我恹恹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老太婆不在家。我以为是收水费的或是收电费的,所以懒得理,装做没听见。

  大约十五分钟后,我接到表哥的电话,问我:“在哪里呢?”

  “病了,在家孵小鸡呢。”我说。

  “什么病?相思病?”

  “说对了。”

  “这样,我马上来看你。”

  “老大,不用这么夸张吧。”

  “就这么说,呆会见。”

  他挂了电话,我以为他是说笑,他这人一向没正经,对我说的话我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但是没过多一会儿,真的有人敲门来了,我在门缝里看到他那辆脏兮兮的越野车,于是我开了门。

  开门后,我愣住了。

  表哥坐在车里,他并没有下车,而是把车哗地一下开走了,门口站着的,是拎了一个大包的一个美丽女人。在她喊我以前,我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她真的一点儿也没能老,甚至比我记忆中的那个她还要显得年轻,优雅。

  “我来过一次,敲了半天门,你没开,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我在睡觉。”我说。

  “怎么?不欢迎我进去?”

  “哪里的话,”我让开身子,“这是你的家,不存在我欢迎不欢迎。”

  她微笑,拎着行李进来,看看四周说:“这里一切都没变,就是吧啦,你长大啦,越长越漂亮。”

  “您真客气。”我讥讽地说。

  “我是专程来接你的。我和你爸爸在那边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你的学校也找好了,对了,你现在英语怎么样?”

  “我就会一句,”我倒在客厅那张破沙发上,拍拍沙发的扶手,用唱歌的调调扬着嗓子说,“FUCKYOU!”

  不知道是不是我发音不准的原因,还是她早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看她的样子,她并不生气。

  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老太婆手里拿着钥匙,嘴里正在骂:“门开在这里干什么,进来个小偷怎么得了?”

  抬眼之间,她看到了她。

  老太婆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操起门后的一把扫帚,笔直地指着她说:“你给我滚,滚出去,你说过不回来,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温和地说:“您别生气,我接了吧啦就走。”

  “我哪儿也不去!”我从沙发上迅速地跳起来,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吧啦,”她走到门边来敲门,“你开门,妈妈有话跟你说!”

  再接下来是老太婆尖厉的声音:“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喊警察来!”

  我把门一把拉开:“够了,你丢人不丢人,找警察算什么,有本事把飞虎队,(、)联邦特工全叫来啊,让凤凰卫视现场直播,那才叫牛逼呢!”

  老太婆被我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脸红脖子粗。我妈伸出手把我一拉说:“走,我们到外面说去!”

  “我不去!”我甩开她。她上前一步,再次捏住我手心,又摸一下我的额头,惊讶地说:“你在发烧?”

  我别过头去。

  老太婆在一旁风言风语:“神经烧差不多!”

  “她真的在发烧!怎么她在家发烧你也不管!”我妈一把拖过我,大声地说,“快走,我带你去医院。”

  “求你,别烦我!”我挣脱她歪歪倒倒地往屋里的床上走去,我想我的确是又在发烧了,而且烧得特别厉害,我哪儿也不想去,倒到床上的那一刻,我就想睡一觉,睡得越沉越好,哪怕永远都不再醒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医院里。四周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正在给我挂水的护士白色的衣服。

  她坐在我身边,神色凝重。

  我把头转过去。

  “吧啦,”她伸出手来把我的脸转过来,我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清澈,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步入中年的人,我走神地想,不知道我到了她这个年纪,是不是还可以这么美丽,我忧伤地想,当然我是活不到她这个年纪的。

  活着太累了,我是活不长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流下泪来,泪水打湿了我洁白的被单。我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妈妈不怪你做错事情。把孩子做掉,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说完,她俯下身拥抱我。我知道,她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汹涌的泪。

  我竭力控制着着内心的翻江倒海,面无表情。

  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他们说,等我身体好些了,再替我做流产。第三天黄昏的时候,趁她去超市的时候,我从医院里偷偷地溜了出来,医院的饭菜让人难已下咽,仿佛总带着一股药水味。我出了医院直奔天中旁边的拉面馆,推开门,像坐了十年牢从没吃过饱饭的人一样对着老板娘说:“来两碗拉面!”

  “两碗?”店里的伙计不相信地看着我。

  “两碗!”我大声地重复。

  我在我经常坐的位子上坐下,左边的台子上是两个天中聒噪的女学生,她们正在聊天,声音高亢尖锐却又要故作神秘,让我极度不舒服,我正要呵斥她们闭嘴的时候却听到她们的嘴里吐出我熟悉的名字来,让我忍不住认真聆听她们的对话:“听说许弋这次又被打得不轻,他最近真倒霉,老是被人打。”

  “人在情海飘,哪能不挨刀。谁让他老是想去抢别人女朋友呢!”

  “不过说真的,那个女生样子很乖的,看不出那么那个呀。”

  “你说李珥啊,她跟我是初中同学,我知道她的,平时不开腔不出气,其实最那个。不过这次可惨了,被叫到教务处去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表哥的电话(2)

  “对啊,对啊,不开腔不出气的女生最可怕,哈哈哈……”

  ……

  我把桌上的面条往前面一推,站起身来,走到那两个女生的桌前,冷冷地问:“你们在说谁呢?”

  两个女生抬头看见我,像是认出我来了,吓了好大的一跳。

  我指着她们:“我警告你们,谁要再敢说李珥的一句坏话,我让你们以后晚上从此都不敢出门,你们信不信?”

  两个女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慌慌张张,大气也不敢出,一句话也不敢说,拿起书包跑了出去。

  我也没心思吃面了,我决定去天中看看小耳朵。

  我跑到天中校园的时候正好看到小耳朵出来,我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受了委屈,在她的身后,跟着她的家长,我喊住她,旁边一个男生恶模恶样地窜出来让我一边去,我看着小耳朵,我只想确定她没事,我立刻就走。

  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里,我不配做她的朋友。我知道我走到很多的地方,都不受欢迎,我也不想给小耳朵带来任何麻烦,但是上天作证,我愿意为她承担我所能承担的一切,因为我知道,并能确认,她的烦恼肯定与我有关。

  “她不会有事的,你离她远远的,她什么事都没有!”男生还在冲着我大声地喊。

  噢,天地良心。我并不生他的气。

  我当时想,有个男生这么护着小耳朵,真的挺好。可是我没想到小耳朵生气了,她涨红着脸大声地喊:“尤它,你不许这样跟吧啦说话,吧啦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她,绝不允许!”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这些天来,我身上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黄昏的天空飘起了金色的奇妙的雪花。我就像网络游戏中忽然被施以神奇法术得以重生的小人,在瞬间充满了力量,欢欣鼓舞。我看着小耳朵继续涨红的可爱而勇敢的小脸,看着愤怒的尤它,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惊讶的两个大人,实在实在忍不住地咧开嘴笑了。

  好朋友。

  我文绉绉地想: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温暖更动人的词汇了。

  在返回医院的路上,我被两个小破孩拦住了。他们粗声粗气地对我说:“吧啦姐,黑哥找你。”

  “让他自己来。”我说,“我要回医院躺着去养病。”

  “黑哥说,有些事他想跟你说,你可能会感兴趣。”

  我拍拍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头,笑嘻嘻地说:“真对不起,吧啦姐姐现在对啥事都不感兴趣。”

  两个小破孩互相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来给我,相片有些模糊,一看就是偷拍的,但很轻易地认得出是谁。

  “黑哥说,他有很多这样的照片,你要是愿意去,他可以全送给你。”

  “他在哪里?”

  “在他姨父的房子里。”

  哦呵,那房子原来还没卖掉。

  我转身,大踏步地朝前走,两个男生远远地跟着我,我回头,大声地朝他们喊:“回家喝奶吧,你吧啦姐还找得到路!”两个男生并没有离开,依然远远地跟着我,跟就跟吧,要不是大姐大,谁愿意跟着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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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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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没有锁,灯也没有开,我进去,黑人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楚他的脸。雪越下越大,雪花从破旧的窗户里飘进屋子,屋里屋外,一个温度。但黑人只穿了一件薄毛衣。黑色的矮领毛衣,胸口上有个张牙舞爪的字:闷。

  我问:“你这件戏子一样的衣服哪儿弄来的?”

  “抢的。”他说,“一个大学生的。”

  “人家没告悖俊?/p>”告什么,我请他喝酒了。“

  我把怀里的相片扔到他面前:“你不觉得你特无聊?”

  “我是为你好。”

  我捞起面前一根小板凳就往他面前砸过去:“我警告你,他就要高考了,你要是影响到他一丁点儿,我饶不了你!”

  黑人没躲,板凳砸到他的额角,一道深深的印痕,血流了下来。

  他满不在乎地用毛衣袖子把血擦掉。吸吸鼻子说:“操,你为了这么一个下三滥,值得吗?”

  “你再骂一次试试?”

  黑人跳起来:“我就骂,我就骂,下三滥,下三滥!怎么着!”他一面骂着,一面伸手把身后旧桌子上的一堆照片全甩到地上,又跑到墙边把灯给点亮:“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的优等生,我靠,你他妈口口声声要征服,征服,你看看征服你的人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雪越下越大了,屋子里冷得让我感觉整个的自己要缩小到没有的状态。灯光让我的眼睛感到疼痛,我蹲在地上,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看:都是张漾,张漾和那个我曾经见过两次的女生,他们在一起,温暖的餐厅,他们两家人在一起吃饭,冰天雪地里,张漾搂着她在走,校园里,张漾替她拎着笨重的书包,呵着气等在食堂的门口……

  应该都是近期的照片。

  黑人说:“这个女的你可能不认识,她姓蒋,叫蒋皎。她爸爸叫蒋大宁。也许你没听说过,但我想,著名的‘嘉宁’集团你应该不会陌生。这个城市最漂亮的建筑,最完美的小区,都和他有关。”

  我没有做声。

  黑人继续说:“张漾是个垃圾,他利用你对付了他的对手许弋,蒋皎在初中时代曾经是许弋的女朋友,他害怕失去她。张漾家很穷,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城里最穷酸的地方,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离这里只有五分钟的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生家里供给的,包括他的新衣服,新手机,他离不开她,就连他读大学的费用,也得靠她家,她们早就有计划,一起去上海读大学,然后出国……”

  表哥的电话(7)

  “住嘴!”我说,“我不会相信你的这些信口胡言!”

  “我爱你,吧啦,只有我是真爱你。”黑人上前来拥抱我说,“只要你跟我好,我保证一辈子死心塌地地对你!”

  他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丑陋的伤口丑陋地对着我。我厌恶地推开他,我不会相信他,我永远都会记得张漾说过,他会带我去北京,他会牵着我和儿子的手在巴黎的街头散步。这些都不会是假的,绝对不会!

  “我知道你不死心。”黑人打开他的手机,也是新款的,三星。他说,“兄弟们偷来了他的东西,我放点更有趣的东西给你瞧瞧。”

  他说完,把手机举到我面前。

  我首先看到的是我和张漾亲吻的画面,在拉面馆后面的那条小路,模糊不定的影象。我去抢手机……结束。

  然后是张漾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忽然回头做鬼脸,女孩嘻嘻的笑声。

  张漾搂紧了她,两个人一起对着手机做鬼脸。女孩笑得很甜。

  ……

  最后一条:张漾靠在一张软软的大沙发上,懒懒地说:“吧啦,婊子。”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张漾也笑,是微笑,他笑完后,站起身来,伸出手掌挡住了镜头。

  ……

  他微笑着说:吧啦,婊子。

  我亲爱的,微笑着骂我:婊子。

  黑人丢开手机,缠上来抱住我,唇在我的耳边徘徊:“吧啦,我爱你,你要相信,只有我是真正的爱你,全身心地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奋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出门,将自己淹没在漫天的雪花里。

  我决定离开。

  虽然我真的无处可去。

  我只想跟一个人告别,可惜我没有她的电话。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走到“算了”酒吧前面,我想去跟表哥借一点儿钱。他就站在酒吧的门口,抽着一根大大的雪茄,好像知道我就要去找他一样。

  我没有说出我的要求。但是他说了,他说:“吧啦,你来得正好,我要带你去医院。你妈妈等着你去做手术。”

  我转身就跑。

  有好几个人一起来追我。他们很容易地追上了我,架住我,不顾我的尖叫,硬把我往越野车上塞。我被塞到后座,两个人一边一个,牢牢地看着我。很快,表哥也上了车,他亲自开的车。他在前座一面开车一面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教训我说:“有好日子不过,折腾啥呢,跟着你妈妈,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什么爱情,都是狗屁,你转眼就会忘的。”

  “我要下车,你停车。”我说。

  “到了医院就会让你下。”他说。

  “我再说一次,我要下车,你停车!”

  他慢条斯理地答:“我再说一次,到了医院我自然会让你下!”

  雪越下越大了,前方的路已经完全地看不清,越野车仿佛是在冒险的丛林里穿梭。我观察了一下我所处的位置,对我左边那个小个子男生说:“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听话地凑过来,我果断地张开嘴,朝着他裸露的耳朵重重地咬了下去。他捂住耳朵凄惨地狂叫起来,然后我越过他的身子,拉开了车门,跳了下去。

  准确地说,我是从车上滚了下去。我掉到雪地上,雪花飞溅,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站起身来,但我没有来得及,后面有一辆农用的三车突突地开过来,它没有看到我,轻巧地压过了我的身体,眼前完全黑了。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

  表哥的车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我看到他们一起朝着我跑过来。雪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红色的花,那花真好看,我试图想微笑,像张漾骂我时一样的微笑,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我好像看到我自己的灵魂从我的身体里飞升,她飞过狭窄的公路,宽阔的广场,带着强烈的渴望和绝对的目的性,直奔向天中,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找一个人,她要找的人不是张漾,也不是许弋,不是蒋皎,而是一个叫小耳朵的女孩,一个吧啦其实从生下来就想做的那样的一个乖女孩,她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地承认是她的好朋友,吧啦欠她一声谢谢,这一声谢谢,是一定要说的。

  一定要说的。

  一定。

  我亲爱的小耳朵,你能听见吗?

  
红到刺眼的血,
疼到崩溃的痛,
烙下的印记,
用眼泪冲刷,
撕裂的伤口,
用鲜血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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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过的夏天

被风吹过的夏天(1)
  蒋皎十八岁的生日,我们一群人在卡拉OK里唱歌。

  被风吹过的夏天。

  黑暗拥挤的小包间,啤酒瓶歪七竖八,摆满了长条桌,香烟的味道让人想咳嗽和睡觉。我的老婆寿星蒋皎在和别的男生唱歌,凭心而论,她的歌艺不错,眯起眼睛唱歌的样子,有点像《流星花园》里演杉菜那个大S.我没有来由地对这种软绵绵的煽情的歌声感到厌倦,我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的女孩子站在酒吧那个窄窄的木头舞台上唱歌的样子,她空旷的毫无所谓的歌声,遗世独立的眼神。这种突然而至的想念让我心神不宁。于是我起身走了出去。

  八月末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高空的太阳不停地吐出血红的气息。整个世界成了密不透风的一个圈,我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跳上去,对他说:“去南山。”

  出租车内的空调让我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司机透过后视镜在观察我。一个穿着随随便便的短裤和汗衫在大夏天的午后要去南山的人,不是有问题就是神经病。

  车子开出去五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如你如料,是蒋同学。在那边气呼呼地喊:“死蟑螂,你去哪里了?”

  蟑螂是蒋同学对我爱称,来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估计也是说我这人是“四害之一”吧。原谅我最近记性一直都不太好,我只记得为了表示反击,我曾经给她起过一个外号叫“苍蝇”,可她不同意,在她的眼泪攻势下我改叫她“饺子”,这个外号她倒是欣然接受了。并喜滋滋地说:“饺子是有内涵的东西。”

  她一向具有这种自说自话沾沾自喜的本领,从这点来说,我不得不服。

  “快说啊,怎么不说话,你到底在哪里?”她开始不耐烦。

  “厕所。”我说。

  “怎么时间这么长?”

  “大便。”我说。

  “蟑螂!”她尖叫着,“我不管,我要你立刻出现!”

  我挂了电话,关了机。

  南山离市区大约有二十多公里的路,车子开了半天后,在一条狭窄的路旁停了下来。司机说:“只能开到这里了,前面车子会不好掉头了。”

  我付账下车。这里还是我第一次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一面顺着山路往上走,一面思索着应该怎么找到我想去的地方。天遂人愿,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发现山上走下来一个人,她打了一把红色的小花伞,背着一个蓝色的小背包。我想,我应该认得她,而她,也应该认得我。

  她抬头看见我,眼神里果然有了慌乱的成分,她低着头疾步往下,想装做没有看见我。我站在原地不动,在她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她。

  她抬起更加慌乱的眼睛看我,并不说话。

  “带我去。”我说。

  她试图想挣脱我。

  “你今天不带我去,别想下山。”我威胁她。

  “那你先放手。”她轻声说。

  我放开她,她再次看了我一眼,我发现她眼睛里的雾更浓了一些,然后,她转身朝着山上走去。我跟着她向上爬,很快我就累得有些吃不消,但前面娇小的她却显得轻松自如,身形轻巧。大约十分钟后,我的眼前忽然变得开阔。这里是一整片的墓地,在烈日下静静地排开来,显得更加的沉默和安宁。她带着我在一条小路上绕着前行,没过多久,她停了下来。

  我知道目的地到了。

  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有一些慌张。我看到眼前的墓地上有一束新鲜的野花,应该是黄色的小野菊,或者是别的什么花,不张扬地开着。这慈鹊奶欤?ò晟暇尤换褂邢感〉乃?椋?兰剖撬?痪们安欧派先サ摹?/p>我走近,看到墓碑上的那张照片。黑白照片,年轻的,美丽的,久违的脸,无所畏惧的眼神。我的心像忽然被谁一把揪了出来,扔到半空中,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去向。

  我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低下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它们迅疾地地落到草地上,很快被阳光蒸发掉。

  “她很安静,你不应该来打扰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我身边的打着红伞的女孩说。

  “你是谁?”我问她。

  “我是谁不重要。”她冷冷地说。

  “你是她的好朋友吗?”我疑惑地说,“我看着你眼熟,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

  她用更加冷静的口吻答道:“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在学校,经常看到你。其实,我们见过很多次。”

  我想起来了!

  往事在瞬间闪现,我的心里莫名的一激灵。

  “你谋杀了她。”她说,“她不会原谅你。你哭也没有用。”

  说完,她打着伞转身离开。我从地上站起来,跑上前拉住她:“她死前你一定在的,你告诉我,她有没有说过些什么?”

  “听说你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她问我。

  我点点头。

  “恭喜你。”她说。

  我不耐烦地吼她:“别给我整这些,给我想要的答案!”

  她好像并不怕我:“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她什么也没说,至少,我不知道她说过些什么。”

  “请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把语调放软,试图哄她。

  “或许你应该去问问黑人。”她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也许是黄昏快要来了,炙烈的阳光终于变得晦暗,山顶上猛地吹起一阵阵的凉风。我坐在吧啦的墓前,看着远方的云从头顶上慢慢地飘移过去。我没有想到的是,暴雨会来。好像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天已经完全地变掉,风越吹越猛,豆大的雨点砸到我的身上,我无处可躲,我也不想躲,就让雨下得更猛烈些吧,下吧,冲垮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我并不企盼什么样的救赎,此时此刻,我只是想这么做,想陪着她。我怀念我站在她家窗下的那个飘雪的冬夜,怀念她温暖的双足靠近我时的温暖,就让我地暴风雨中咨意地怀念一回,谁也不要来打扰。

  谁也不许来打扰。

  被风吹过的夏天(2)

  我回到市区的时候,是夜里十点钟。雨后的气温依然很高,我被雨淋过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全干了。

  因为打不到车,我走了很久的路。我想起那个和我一样去看吧啦的女生,她也许是经常来,不知道她是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看她那柔弱的样子,要是也走这么长时间的路,一定会累得趴下吧。

  我没想到,蒋同学在我家不远处的路灯下等我。

  她起初是蹲在那里,见了我,她站起身来,靠在身后的路灯上,憔悴地看着我。她已经回家换了一条新裙子,而且我发现她换了发型,暗红色的头发凌乱的,可笑地卷曲在她的头上。

  我走近她。

  “我十八岁了。”她说。

  “生日快乐。”我说。

  “我烫了头发。”她说。

  “不好看。”我说。

  她的脸部忽然强烈地抽动起来,然后她哭了出来。她并没有扑入我的怀抱,我有一刻试图想伸出手去拥抱她,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我很耐心地等着她哭完。

  可是她没完没了。

  我维持我的性子等。

  还好周围一直没有人经过,不过经过也没有什么,我早是这个小城的新闻人物,在我的身上,发生什么大家都不会再好奇。

  终于,我拍拍她说:“好啦,哭多了会变老的,你的新发型已经让你显得够老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不是喜欢吗,我知道你喜欢的!”

  “你胡说什么!”

  “你忘不了她,我知道你忘不了她!”蒋皎抓着她的头发哭着喊,“如果是这样,你就干脆把我忘了吧,张漾,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好的。”我说。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开始在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过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以不变应万变。

  她恨恨地看我一眼,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我往前跑。前方,一辆摩托车正疾驰而来。看她的样子,根本也不知道要闪躲,我的脑子里轰轰作响,赶紧追上去,一把把她拉到了路边。

  摩托车急停下来。离我们只差一毫米。

  “有病!”摩托车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骂完,重新发动车子走了。

  蒋皎同学狂乱的卷发轻拂着我的面颊,痒得我有些吃不消。我想推开她一点点儿,但是她抱我抱得特别紧。

  她呜咽着:“蟑螂,你别不要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一刀两断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我错了,我错了。”她认错比眨眼睛还要快。

  “好吧。”我轻轻推开她,“我今天很累,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送我回家好吗?”她说,“前面有段路很黑的,你也知道,我怕。”

  我真的很累,并且饿得眼冒金星。不过我没办法,只能陪着她往家走。她的手牵着我的,紧紧地,不肯放松。我们走了几步,她又把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腰间。转到前面的一个巷子的时候,我感到她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下周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真讨厌这里,我们离开后,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蟑螂你说好不好?”

  我忘了说,蒋同学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学理工。她其实是想去上海读书的,但因为我喜欢北京,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所北京的学校。

  “好的。”我说。

  “我以后都不再闹了。”她说,“我会乖。”

  这样的保证,我听过一千次了。

  走过小巷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她一些些。这条路白天和夜里完全不同,我们好像已经有很多夜里不曾经过它了。路的那边有个破旧的小房子,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冬夜,我赶到那里,蒋皎被黑人他们几个小混混用布条堵住了欤?衷谇浇牵?奚?奈匮屎途??难凵瘛?/p>黑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着我说:“臭小子,你自己选,是我们哥们儿几个当着你的面做了你的女人,还是你自己拿着这把刀自行了断!”

  那一天,是吧啦下葬的日子。天空飘着春天的最后一场细雪。

  我对黑人说:“你们放了蒋皎,不关她的事!”

  “关不关她的事我说了算。”黑人说,“你先抽自己十个耳光,我再决定要不要放了她,你说呢?”

  我说:“十个?那么多?”

  “你他妈别废话那么多!”他上前一脚踢到我的膝盖上,我疼得单腿跪了下去。

  黑人用刀尖在我的脸上比划着说:“这张脸长得是不错,能骗小姑娘,确实能骗。不过我倒想问问高材生,你有没有想过骗过之后的后果呢?”

  就在这时候,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

  黑人吓得收回刀:“你做了什么?”

  我努力站起身来,冷静地说:“我报了警。”

  “你别忘了,你的手机在我手里!”黑人说,“我要是不高兴,就交到吧啦表哥的手里。”

  “那又怎么样呢,”我说,“它说明不了什么。”

  黑人拿着刀朝我扑过来。我一反手就夺下了他的刀。这个大而无用的东西,空长了一身横肉。我把刀架在黑人的脖子上,逼他们放了蒋皎。

  被风吹过的夏天(3)

  我回到市区的时候,是夜里十点钟。雨后的气温依然很高,我被雨淋过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全干了。

  因为打不到车,我走了很久的路。我想起那个和我一样去看吧啦的女生,她也许是经常来,不知道她是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看她那柔弱的样子,要是也走这么长时间的路,一定会累得趴下吧。

  我没想到,蒋同学在我家不远处的路灯下等我。

  她起初是蹲在那里,见了我,她站起身来,靠在身后的路灯上,憔悴地看着我。她已经回家换了一条新裙子,而且我发现她换了发型,暗红色的头发凌乱的,可笑地卷曲在她的头上。

  我走近她。

  “我十八岁了。”她说。

  “生日快乐。”我说。

  “我烫了头发。”她说。

  “不好看。”我说。

  她的脸部忽然强烈地抽动起来,然后她哭了出来。她并没有扑入我的怀抱,我有一刻试图想伸出手去拥抱她,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
红到刺眼的血,
疼到崩溃的痛,
烙下的印记,
用眼泪冲刷,
撕裂的伤口,
用鲜血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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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我很耐心地等着她哭完。

  可是她没完没了。

  我维持我的性子等。

  还好周围一直没有人经过,不过经过也没有什么,我早是这个小城的新闻人物,在我的身上,发生什么大家都不会再好奇。

  终于,我拍拍她说:“好啦,哭多了会变老的,你的新发型已经让你显得够老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不是喜欢吗,我知道你喜欢的!”

  “你胡说什么!”

  “你忘不了她,我知道你忘不了她!”蒋皎抓着她的头发哭着喊,“如果是这样,你就干脆把我忘了吧,张漾,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好的。”我说。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开始在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过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以不变应万变。

  她恨恨地看我一眼,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我往前跑。前方,一辆摩托车正疾驰而来。看她的样子,根本也不知道要闪躲,我的脑子里轰轰作响,赶紧追上去,一把把她拉到了路边。

  摩托车急停下来。离我们只差一毫米。

  “有病!”摩托车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骂完,重新发动车子走了。

  蒋皎同学狂乱的卷发轻拂着我的面颊,痒得我有些吃不消。我想推开她一点点儿,但是她抱我抱得特别紧。

  她呜咽着:“蟑螂,你别不要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一刀两断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我错了,我错了。”她认错比眨眼睛还要快。

  “好吧。”我轻轻推开她,“我今天很累,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送我回家好吗?”她说,“前面有段路很黑的,你也知道,我怕。”

  我真的很累,并且饿得眼冒金星。不过我没办法,只能陪着她往家走。她的手牵着我的,紧紧地,不肯放松。我们走了几步,她又把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腰间。转到前面的一个巷子的时候,我感到她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下周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真讨厌这里,我们离开后,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蟑螂你说好不好?”

  我忘了说,蒋同学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学理工。她其实是想去上海读书的,但因为我喜欢北京,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所北京的学校。

  “好的。”我说。

  “我以后都不再闹了。”她说,“我会乖。”

  这样的保证,我听过一千次了。

  走过小巷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她一些些。这条路白天和夜里完全不同,我们好像已经有很多夜里不曾经过它了。路的那边有个破旧的小房子,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冬夜,我赶到那里,蒋皎被黑人他们几个小混混用布条堵住了欤?衷谇浇牵?奚?奈匮屎途??难凵瘛?/p>黑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着我说:“臭小子,你自己选,是我们哥们儿几个当着你的面做了你的女人,还是你自己拿着这把刀自行了断!”

  那一天,是吧啦下葬的日子。天空飘着春天的最后一场细雪。

  我对黑人说:“你们放了蒋皎,不关她的事!”

  “关不关她的事我说了算。”黑人说,“你先抽自己十个耳光,我再决定要不要放了她,你说呢?”

  我说:“十个?那么多?”

  “你他妈别废话那么多!”他上前一脚踢到我的膝盖上,我疼得单腿跪了下去。

  黑人用刀尖在我的脸上比划着说:“这张脸长得是不错,能骗小姑娘,确实能骗。不过我倒想问问高材生,你有没有想过骗过之后的后果呢?”

  就在这时候,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

  黑人吓得收回刀:“你做了什么?”

  我努力站起身来,冷静地说:“我报了警。”

  “你别忘了,你的手机在我手里!”黑人说,“我要是不高兴,就交到吧啦表哥的手里。”

  “那又怎么样呢,”我说,“它说明不了什么。”

  黑人拿着刀朝我扑过来。我一反手就夺下了他的刀。这个大而无用的东西,空长了一身横肉。我把刀架在黑人的脖子上,逼他们放了蒋皎。

  被风吹过的夏天(4)

  她不回答我,把袋子捏得紧紧的。

  “给我!”我一面伸手一面命令地说。

  她坚持着不回应,但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紧张。

  我觉得有趣,于是逗她说:“你不给我也行,那我就牵着你的手吧。”

  我的手姑煌耆?龅剿?氖郑??佑ι??洌??潘?奶逦侣涞搅宋业氖种校?拐媸浅痢N腋┥砦仕?骸奥蛘饷炊啾始潜荆?慈占锹穑俊?/p>她不理我。

  我说:“问你话呢?”

  她仰起小脸问我:“难道你问我我就非要答吗?”我们的脸隔得很近,公车一摇一晃间,就隔得更近了,黄昏的阳光照着她雪白的皮肤。她的皮肤真的很好,和蒋皎不同,和很多的女孩都不同,一尘不染的透明。还有那双眼睛,清澈得简直不可思议。见我一直盯着她看,她的脸又红了,还是微红,微红的脸泄露她内心的慌乱,但她一直强撑着不肯投降,倔强地不肯转开眼光。

  真有趣,不是吗?

  她在下一站跳下了车,我跟着她跳下了车。

  “谢谢你。”她说,“把袋子给我吧。”

  “万一我不跟着你下车呢?”我说。

  “那你一开始就不会跟着我了,”她胸有成竹地说,“你回家应该坐十一路,不是吗?”

  “哦呀,”我说,“联邦密探,请问你家是住在这里的吗?”

  “不是,”她手往前一指说,“前面一站才是我家。”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下?”

  “我不告诉你。”她说。

  我晕。

  我把手臂抱起来,在黄昏的夜色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奇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小姑娘。她忽然又问我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你饿了吗?”

  我想了想说:“有点。”

  “你跟我来。”她说。

  一向不可一世的张漾就这样跟着一个小姑娘,并替她拎着一大袋子东西往前走了。我没有时间来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奇心真是人类最大的天敌,我就这样一路随她而去,直到她带我走进我以前常常去的那个拉面馆。

  “你替我拎东西,我请你吃拉面。”她回转身来对我说。

  这是一个我熟悉的地方,虽然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过。

  我在墙角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她要了两碗牛肉拉面,坐到我的对面。把其中的一碗推到我面前。我往碗里加了一大把香菜,她忽然伸出手来,把我碗里的香菜抓了一大把放到她的碗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拌面,并吃起来。

  “这里这么多香菜,你干吗偏偏抓我碗里的?”我问她。

  她轻笑着说:“你不知道了吧,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别人的东西总是好的。”

  我沉默半响,然后问:“是吧啦吗?”

  “吧啦很喜欢吃这里的拉面。”她说,“我在这里遇到过你和她,但是你肯定不记得了。”

  “是的,”我说,“我不记得了。”

  “你那天去看她,在山上淋到雨了吧,”她说,“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感冒。”

  “你为什么关心我?”

  “我不告诉你。”她又是这一句。

  她低头吃她的面,吃着吃着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怎么你动也不动,你不是说饿了吗?”

  我说:“我常常这样,很饿,但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她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伸长了手臂,替我把面条拌好,温柔地说:“你快吃吧,面条软了,就不会好吃了。”

  “你叫什么?”我问她。

  “李珥。”她说,“木子李,王字旁加个耳朵的耳。”

  “尤他真的是你哥哥吗?”

  “不是。”她说。

  “那是你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她坚决地说,“我不谈恋爱。”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尤他,他考上清华了,那是我的理想。”

  她像模像样地安慰我:“你的学校也不错啊,不是人人都能进清华的。”

  我又点燃了一根烟,并把烟盒递到她面前去。她摇摇头,认真地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要少抽。”

  我对着她欠了欠身。然后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面。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来递给我。如果现在有认得的人进来,多半会认为我跟她有暖昧的关系,但她很坦然自若。

  那夜我坚持要送她回家。

  她则坚持要走拉面馆后面的那条小路,那条路旁边的房子已经建成了,有了路灯不说,路的两边还种了一些小花小草,但除了附近居民,走的人并不多。我跟她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前面的一个地方,她忽然停了下来,问我:“你还记得这里么?”

  “记得。”我说。

  被风吹过的夏天(5)

  “那一次你在这里揍她,是我把你拉开的。”

  我强忍内心的慌乱调侃道:“要是我今天在这里揍你,你说会有谁来拉呢?”

  “你不会的。”她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告诉你。”她说。

  “那我们试一试!”我一把抓过她来,她吓得轻声尖叫,但只是轻声而已,她甚至没有下力气要推开我。这个谜一样的女孩儿,那一刻我有股冲动,其实很想吻她,但我没有,她说对了,我做不到,我确实对她下不了手。

  我放开她说:“走吧,哥哥送你回家。”

  “不用送了,我家不远,就是那幢。”她指指前面,然后接过我手里的袋子说:“张漾,再见。”

  她叫我张漾,仿佛我跟她认识多年,是多年的朋友。

  “去吧!”我朝她挥挥手。

  我看着她朝前走,没走多远,她又回过身朝我奔过来,很直接地对我说:“我要知道你的电话号码,还有信箱,或者QQ,都行。”

  说完,她递上来一支笔和一个新本子。

  我在路灯下一笔一划地写给她,她跟我说谢谢,然后离开。

  见鬼!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发现蒋皎母女都在。我父亲正在替她们面前的茶杯加水,看样子,她们已经坐了老半天了。

  “嗨。”我装做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打招呼。几天不见,蒋皎的新发型真是乱得不可开交,像个鸡窝一样顶在头上,她画了紫色的眼影,我最不喜欢的俗不可耐的紫色。我怀念那个直发的穿黑白校服的蒋皎,至少那时的她,不会让我感觉讨厌。

  “张漾,我们正在跟你爸爸商量你们去北京读书的事情呢。”蒋皎妈妈说,“他说他就不去送你们了,蒋皎他爸也忙,就我一个人送你们去吧,我们家在北京有房子,你们周末可以去那边住……”

  “好。”我笑眯眯地说。

  “蟑螂,你吃过饭了吗?”蒋皎问我。

  “吃过了。”我说。

  “吃什么的呢?”她总是这样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拉面。”

  “拉面怎么会有营养!”蒋皎妈妈叫起来,“走吧,我们还没吃饭呢,一起出去再吃点东西,最近有家新开的川菜馆不错噢,就在义正路上,离这里不远。”

  “走吧。”蒋皎拖我。

  “不去了。”我打着哈欠说,“今天站一天柜台,累死了,想睡觉。”

  “你又去卖手机啦!”蒋皎叫起来,“不是让你不要去的吗?”

  我瞪她一眼,她闭了嘴。

  “阿姨你坐坐,我去洗个澡。”我招呼打完,就拿着汗衫进了浴室。蒋皎跟着我一直到了浴室的门口,我问她:“要干嘛,难道想看我洗澡啊?”

  她嘴一咧说:“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

  “去外面等着我!”我说。

  她依然站在门边不走:“蟑螂,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去找我?”

  “你说什么?”我装听不明白。

  “我就喜欢你这种坏坏的脾气。”她忽然笑起来,抱住我说,“你真的好有个性呃。”

  我的脑子里却忽然闪过那双清澈的眼睛。我有些艰难地推开蒋皎,哄她说:“好啦,洗完澡出来陪你!”

  她终于放开了手。

  那晚,蒋皎陪我睡在我家那张狭窄的小木床上,床一动,就咯吱咯吱地响。蒋皎抱着我不肯放手,然后,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流泪,眼泪流到我胸前的皮肤上,痒痒的。我还是没有任何欲望。她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蟑螂,我们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事的……”

  在她的喃喃自语中,我沉沉睡去。

  半夜我醒来,发现蒋皎并没有睡,她坐在我小屋的窗边,穿着我的大汗衫,在抽烟。她抽烟的样子看上去很老道,但她并没有当着我的面抽过烟。

  我撑起半个身子来看着她,她的卷发,还有她黑暗里那张脸的轮廓。我知道,这个任性的女孩给了我很多的东西,她为了爱情受尽委屈,我都知道。

  听到响动,她转过身来,透过月光,我看到她在流泪,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从她的脸上流下来。

  “你怎么了?”我问她。

  “我看到一颗流星。”她说,“嗖一下,就过去了。”

  我伸出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
红到刺眼的血,
疼到崩溃的痛,
烙下的印记,
用眼泪冲刷,
撕裂的伤口,
用鲜血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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